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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岸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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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沒有這麽近距離地打量她,所以白鳳一直沒有發現,音無她真的變了很多……

隨著漸漸下沈,音無本就呼吸不暢,這麽一來,視野慢慢變得狹窄,最後只變成了一條縫。她感到渾身都變得有些僵硬,白鳳似乎停止了粗暴的撕咬,然後有氣渡了過來,音無這才開始回覆意識。

白鳳的唇瓣離開了音無血淋淋的嘴巴,攬過她的腰慢慢上浮。

“咳……”似乎嗆了不少水,音無一到岸上就開始不停地咳嗽,臉都發青。白鳳坐在一旁微微喘氣,渾身濕透,頭發一縷一縷地貼著臉,讓他十分不舒服。眼光不經意地往音無的方向望去,白鳳發現了音無身邊的沙灘上有什麽東西,金黃的底子上泛起的紫光,雖然淡,可是很顯眼。白鳳奇怪地爬過去將它撿起來,一下子就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是一根簪子,紫玉簪。很普通的樣式,沒有一點修飾……音無沒有女性的朋友,不可能有女人送給她這個。赤練不需要簪子,他也不需要,她自己也從來都是用細細的白玉簪,所以既不可能是要送給他們也不可能是自己用……所以,這個,總是與其他男人有關系的!白鳳莫名地感覺到一股火氣在往上沖,臉色不自覺地就暗下來。

音無仍舊在一旁咳嗽,白鳳握著簪子面色不善地瞪著她。音無沒有看到那根溫潤的簪子就這樣在白鳳手中化作了齏粉,飄散在桑海的晨風中。

一陣烈風,等音無回過神,白鳳已經坐在雪雕上高高地飛起。

“鳳兒……”音無伏在地上嘆氣。白鳳離她,越來越遠了。翻過身仰躺在沙灘上,因為陽光的關系,周身其實都籠罩在溫暖之中,可是音無卻由衷地覺得冷。海水一漲一落地浸沒音無的腳,又退去,又淹沒,周而覆始。音無始終沒有挪動位置,只這麽靜靜地看著藍色的天空,偶爾有海鳥掠過,留下白白的光影。頭發濕漉漉地散開在周圍,鬢發貼在臉上,嘴唇火辣辣地疼。音無伸出手慢慢地拂過自己的唇瓣,擡手再看,有血。“呼……”閉上眼睛,音無覺得還有些暈,估摸著應該沒有人來,便這麽直挺挺地躺著,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夢。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安慰,她卻做了一個夢,一個無聲的寧靜的夢。夢裏是一座庭院,裏面有一口青石搭砌的井,井邊就是高高的墻,上面垂下了棠棣的枝條,依舊是水紅色的花瓣,它們在微冷的風中飛舞著。音無覺得有些恍惚,伸出手去接住,然後花瓣竟然像雪一樣化開……不過最後留在手心的不是透明的水,而是一攤紅色的液體。音無突然覺得害怕,拼命地將它甩掉,結果紅色的東西真的就不見了。音無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卻聽到不遠處一絲輕輕的笑,她扭過頭看,看到一襲白色的袍子,那人的頭發像墨玉一樣泛著光,音無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知道他的臉上掛著溫和淡漠的笑容。那人緩緩擡起手,沖她招招。那人其實沒有開口,可音無就聽到有人在喚她:音無,過來。

“呃……”音無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在沙灘上,海水已經沒到了她的腰部,下半身整個都泡在冰冷的水裏。此時已經是晚上,純凈的藍色變作了墨色的星空。竟然睡了那麽久。音無覺得頭微微有些疼,支起身子覺得有些乏。扶著額頭,音無理了理渙散的思緒,拖著沈重的身體爬到沙灘的邊緣靠著石壁蜷成一團坐下。上半身的衣服已經幹了,可是整個人依舊水淋淋。

音無不想動,只是看著海面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額頭的咒印一痛。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嗎……”音無喃喃,然後疲憊地起身。



“月神大人,一切就緒。”大司命和少司命並肩走進屋,裏面跪坐著月神,雲中君,以及高月——不過現在應該叫她千瀧公主。大司命恭敬地行禮向月神報告。

月神正給千瀧蒙上面紗,並叮囑她不要取下,待千瀧乖巧地點頭之後才看向兩人。面紗之後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她隨後只是緩緩地看了看窗外。

“月神大人。”雲中君看月神半天沒有說話,便開口提醒。

千瀧也仰起臉看著月神的側臉,她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就像……少了什麽東西。

“千瀧,你可看見了這星河?”月神沒有理會雲中君和大司命,卻低下頭望著同樣望著她的千瀧,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千瀧看看她,又看看星空,點點頭。

月神嘴角動了動,隨後沖大司命道:“你們先去吧。”

“是。”大司命和少司命一起退出去,屋子裏又恢覆了沈寂。

“雲中君,啟明初現,可矣。”

雲中君微微一笑,起身出去了。月神拉起千瀧的手,也隨之而出。

在月神的引導之下坐上了軟轎,長長的衣擺像蓮花瓣一樣四散鋪開,千瀧端坐在轎子的右前方一點,而月神反而坐到了千瀧身後一點的地方。此時的天空是漆黑的,可是往海的方向望去卻可以看到顏色在漸漸變淺,幽藍,然後是迷幻的紫色,玫瑰的紅色,千瀧看著天,眼光產生了微微的波動。

她可以看到前方不遠是雲中君的轎子,透過兩重紗,他的身形微微模糊,他的再前方是統一穿著素白衣服提著排排宮燈的童男童女,還有的舉著玄色的幡,上面用金線繡著她看不懂的字符。

一聲幽幽的更鼓之後,轎子被擡了起來,整個隊伍緩緩地向前移動著。

不知是因為海霧還是因為紗,千瀧看不怎麽清楚外面,此時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有種詭秘的幽靜。天空中盤旋著公輸家的機關獸,千瀧知道長街的盡頭有一群人在等待著。

角鈴微微響著,千瀧想起了總是伴隨著湘夫人的清脆鈴音。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居然真的發現了站在不遠處飛檐上的人,依舊是白底藍花的長裙,淺藍色透明的環,上面綴著比那天更長的流蘇,臂間的飄帶微微地浮動著,就像有生命一般。

是湘夫人。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等在長街的盡頭,而是獨自立在那裏,目光望著東方那片乳白。

千瀧遙遙地望著,眼睛一眨不眨。湘夫人似乎是感覺到了千瀧的註視,緩緩地轉過半個身子,垂下視線與她對望。千瀧莫名地覺得有一陣寒冷,似乎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她覺得有些疑惑。不知怎的,她覺得湘夫人似乎沖她笑了笑,然後那個秀麗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像一陣霧,吹吹便散得無影無蹤。

一行人登上蜃樓,太陽都已當空。千瀧拜見了公子扶蘇之後被月神帶回了房間,不過她並沒有坐在桌前練習陰陽術或者使用幻音寶盒,而是望著窗外。

是的,她在等一個人,湘夫人。

她不知道該向何人傾訴自己現在的心情,她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淚。這個人不能是月神,更不可能是星魂或者大司命少司命,可是她下意識地覺得可以是湘夫人,她不知為什麽。湘夫人自從那日她拜見東皇太一後就沒有再出現,千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她,但是她還是固執地站在窗邊——她不敢走出去,因為她怕遇到星魂。那個少年讓她畏懼。

也許是上天的眷顧,她看到那抹藍色的影子在甲板上緩緩地行過來。她的指尖微微一動,發出了最簡單的陰陽術引得湘夫人註意,她輕輕地沖她點點頭,千瀧提起裙擺從閣樓裏跑出去。

“千瀧公主。”湘夫人的聲音軟軟的,輕柔得像棉花,但是一點都不軟弱,那是冷靜平和又透著果敢的聲音。她彎下身子行了襝衽禮,海風吹拂著她的衣角和面紗,流蘇也輕微地擺動,整個人就像是風中的蘭花。“您不必親自來見屬下,只要召喚,屬下必然會立刻來到您的身邊。”

千瀧睜著漂亮的眼睛望著她:“你……不用叫我公主。”

湘夫人似乎覺得疑惑,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挪開眼光:“遵命,殿下。”

千瀧的手縮了縮,抿了抿嘴,沒有再說話。她突然不知道要同她說什麽,她把自己擺在了謙卑的位置,千瀧覺得微微有些別扭。可是湘夫人像是通曉了她的心思一般,說:“殿下是不開心?”

千瀧看著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湘夫人靜靜地看著她,歪歪頭:“您可以告訴我您的感受,屬下雖然沒有資格,可是也許可以幫到殿下。”

千瀧的手又握了握:“我覺得……心裏很空,想要哭。”她怕湘夫人笑話她一般,“我覺得自己,好像丟失了什麽東西。”千瀧自從來到陰陽家,幾乎就沒有開過口,現在這麽說,就覺得嗓子有些發幹。

對面的人緩緩地蹲下身子與她平視,千瀧幾乎可以感受到那道帶著些許溫度的目光,湘夫人輕輕地說:“殿下一定可以找回來。”

“可是我不知道丟失的是什麽,要怎麽找?”

“如果忘記了,就重新再來。”

千瀧咬咬唇,遲疑地問:“那麽……你丟失的,也一樣嗎?”

湘夫人的身體微微一顫:“殿下,屬下,沒有什麽丟失的。”她說完這句話就站起來,向千瀧行禮,隨後便告退。可是千瀧卻覺得她身上有化不開的悲哀,一種透到心底的絕望,讓她看起來很虛弱,很無助。



音無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覺得頭疼欲裂,她知道自己正在發燒,拖著沈重的腳步,音無覺得身體越來差,真不是個辦法。

遠處傳來了吆喝聲和馬蹄聲:“讓開!”似乎是官府的人有什麽事,打馬橫街而過。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漸近,音無正走在街當中,腦海裏想著馬來了,要趕緊走開才是,可是腦袋昏昏沈沈完全無法控制腳步,這麽一來她幾乎就立在道路中間,微微側身,一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的樣子。

“姑娘小心!”哪位路人喊出聲。

音無命令自己挪動腳步,她的記憶似乎就回到了那日她與大司命在密林中對戰的一日,不過區別似乎是……白鳳會救自己和不會救自己,畢竟這樣的巧合是鳳毛麟角。

錯落急促的馬蹄聲逼近,音無眼看著一匹疾馳的馬直直的沖向自己,卻沒有力氣動作。也許這麽撞過來,自己會沒命,不過,這樣是不是就解脫了?……音無胡思亂想著,猛然間被拉到了一邊,整個人不穩地跌倒,一下子天旋地轉。而為首的那匹馬被它的騎士死命地拽住,前蹄高高躍起的地方正好是音無所站的位置。

那馬嘶鳴幾聲,蹄子在地上胡亂踏了幾下,終於停下。這似乎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雖然是在疾馳,但因為為首的馬停下來,後面的也全部停住,這才沒有造成事故。

“這位姑娘,你……”渾厚純凈的聲音響起,帶著微微怒氣,不過卻帶著疑惑與驚訝戛然而止。

音無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覺得有些熱,迷蒙中聽到那個聲音,覺得莫名的熟悉,努力地擡頭看過去——那是穿著盔甲的將軍,威風凜凜地騎著全身包裹著鐵甲的馬……黃金火騎兵,音無不可能不認得。而救了自己的人……

“音無,你怎麽在發燒?”是張良。

“你是……”那將軍下得馬來,驚訝地走上前去,蹲在音無身邊。

音無皺著眉頭看著眼前搖搖晃晃的人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蒙將軍,這是在下的師妹。”張良笑著看看蒙恬,將音無抱起。

蒙恬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不過立刻恢覆平靜:“令師妹她沒事吧?”蒙恬尊敬儒家,所以此刻還是很禮貌的。

“勞將軍費心,師妹她在發燒,我要離開帶她回小聖賢莊。”張良溫和一笑,但不難看出他有些焦急。

蒙恬點頭:“在下也不耽誤先生了。走!”前半句是沖張良說,後半句是對他的隨從說。跨上馬對著張良點點頭,蒙恬便帶著大部隊繼續疾馳。

張良狐貍似的眸子註視了蒙恬一會兒,隨後加快腳步往小聖賢莊而去。

看到張良不似往日反而急匆匆地沖進來,門口的幾名儒家弟子都有些奇怪:“三師公?”

“去叫二師公來,就說酈先生病了。”說完便火急火燎地往歸兮的方向趕。

幾名弟子正糾結於“男女授受不親”的教誨,聽張良這麽一說,曉得事情嚴重,立刻也奔去了顏路現在所在的藏書閣。

“你們說三師公把酈先生抱回來,而且酈先生似乎身染重病?”顏路放下手中不知看了幾遍的《易》,有些驚訝,又有些憤怒。

弟子恭敬地作揖答到:“沒錯,三師公已經往酈先生居住的歸兮去了,他讓我們來通知二師公您快過去。”

“好,我知道了。”顏路罕見地皺皺眉,心裏奇怪怎麽兩人出去一趟音無就病了,覺得該好好教訓教訓張良,他知道音無身體不好怎麽都不好好照顧著。一路去歸兮,顏路都保持了一臉嚴肅,當真嚇到了一群弟子。

“二師兄。”張良看到顏路到來,松了口氣。

“怎麽回事?”顏路來到音無的床前,看到她額頭上搭著濕布,臉色紅得不正常,嘴巴微張開喘氣。

“發燒了。”張良言簡意賅,順便給顏路拿了條軟墊。

顏路取出音無的手,掀開袖子,修長如玉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開始診脈。張良註視著顏路的表情,又看看音無,心底有了不好的預感。見顏路收回手,張良趕緊問道:“如何?”

顏路擡起眼看他,問:“怎麽會病得這麽重?”

張良一楞:“怎麽了?”

“受了風寒。她的體內本就有寒氣,前些日子雖然治得差不多,可是畢竟是個病根,現在再來場風寒,你知道這不好辦。音無的身體不好,你怎麽能叫她又生病?到底是怎麽病的?”

顏路這一問到把張良問住了,他這幾天又沒有跟音無一起,他怎麽可能知道為什麽?突然他發覺不對,音無明明這幾日沒有和他一起,而顏路的語氣又明明顯示音無不在小聖賢莊,這不就是個天大的圈子麽?眾人以為是他和音無一起出去,而他卻以為音無去了山下應該回去了,所以沒有人尋她。那麽這麽幾天,她到哪裏去了?張良的眼神有些飄忽,顏路見他的模樣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到底怎麽回事?”

張良思索著要不要把情況告訴他,本來微微帶笑的面容竟變得嚴肅起來。音無到底去了哪裏?“二師兄。”張良擡起眼眸看著顏路,“這幾日,音無並未同我在一處。”

“什麽?!”顏路也明顯一驚,“我們都以為她是和你在一起。”

張良搖搖頭:“我確實找過她一起下山,不過那日音無疲憊,我本意是要她休息算了,可是她恰好與丁掌櫃有約,我便囑咐石蘭陪著她一起下山。我並未同她一起走。”

“這麽一來……”顏路記得他詢問過幾名弟子,他們都說了酈先生和三師公一起出去了,若不是如此,音無這麽些天沒有回來,他不可能不去找。難道還讓整個莊子的人都撒謊不成?

“這樣的障眼法……真是不簡單。”張良下了結論,眼神依舊有些閃爍不定。

顏路看不透自己的師弟在想些什麽,還是說:“無論如何,先把音無治好。”然後便去取藥。張良第一次開始思索音無究竟是什麽身份,今天早上同衛莊偶然遇到,也隨口提了幾句音無,可以肯定音無肯定沒有在衛莊處……衛莊沒有告訴張良音無的來歷,只是告訴他,音無的身份不同尋常,他也不過以為她大概是衛莊的暗子。那日李斯的到來讓他似乎看出音無和陰陽家有什麽糾葛,否則堂堂國師也不必理會這麽個殺手。張良現在也想不透音無究竟是個什麽身份。看著躺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音無,張良不明所以地翹了翹嘴角,將帕子重新洗了又敷在音無的額頭。

那是個混沌的世界,沒有光。音無站在虛空,就仿佛靜止在空中的羽毛。

沒有任何的東西,什麽也沒有。

然後白色的細線將這虛空的世界分成兩半,原本感覺不到的溫度出現,音無覺得開始熱起來。淡淡的白霧在混沌的背景裏開始明晰,夾雜著紫色的光點飄飄蕩蕩,彌漫在她的周圍。

瑰麗的雲海開始翻騰,極目之處出現了耀眼的線狀白光。

一只不知什麽的生物——像一只蝴蝶,淡然的翅膀扇動著,慢慢地靠近初始的白線,然後在越過的剎那,一下子消弭於無形,化作了白色的光點——像雪一樣。

音無覺得自己開始緩緩上升,不,是上浮,就像那日在海中一樣,被一股力量拉動著,慢慢地就可以俯瞰那一片已經開始沸騰的混沌景象。

蝴蝶化作的白色光點越來越多,直到把音無周圍都裹成了白色。

音無記不得自己究竟是第幾次夢到這片白色,依舊是水紅色的棠棣花瓣隨風飛舞著,斑駁著出現古樸又華麗的紅漆木閣樓。她不知道這裏究竟於她有什麽意義,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她意識的深處。棠棣的花瓣落到她的頭上,肩上,臂間纏繞的飄帶上……然後有一雙手將她頭上的花瓣拂去,她轉過身,是白袍人,她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可是卻覺得他的表情一定是及其溫柔的。他總是站在不遠處擡手喚她,可是她一次都沒有靠近他,但是這次,是他走近了她。

手心是冰涼的溫度,音無以為是他的體溫很低,卻沒有發現其實是她的體溫太高。那人輕輕握住她的手,示意她看向一個方向。

白色的,雪山。

音無像受到驚嚇一般擡頭望著他,似乎聽見他輕輕地笑了笑,一股強大的力量讓她脫離了他,急急地下墜。白色的雪花像是要埋葬她一般簌簌地落到她身上,可是卻不冷,反倒像是火在灼燒她一般,好難受。音無揪著胸口的衣服,痛苦地閉上眼。

下墜似乎沒有盡頭,她開始恍惚起來。身體猛然撕裂一樣地被抓住,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不知名的棍狀的東西從嘴巴裏伸入,插到喉嚨,然後……像巖漿般滾燙的液體滾到她的嘴裏。她痛苦得想要喊出聲,可是卻像是被禁聲一般,只能沈默地承受這份痛苦。

音無似乎又聽到某個聲音在叫她:音無,過來。

水紅色的花瓣帶著香氣烙印在遠處,白色的影子就在那裏,漸漸地隱去。



高燒不退。顏路看著燒得不省人事的音無心裏焦急得像沸騰的開水,但是除了用冷敷和灌下一碗又一碗的中藥以外也毫無辦法。他突然想起了他們最開始的相遇,倒在路邊的少女抓著他的衣角:“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不能死,我要去找我爹。”她發燒,傷口發炎,體力透支,他學醫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看到像她這樣病重的人撐到那時。他懷著仁心救了她,將她托付給一個老婦人,幫她清洗了傷口,包紮,便放下行囊上山去采藥。他沒有抱著多大的希望救活她,因為她實在是太虛弱了,隨時都可能會死。他在山中尋了有一夜,第二天回到老婦人的房子時,卻看到了一名紅衣女子從裏面走出來,她的雙手也是紅色的,讓他一驚,另外,他聞到空氣裏濃郁的血腥味。那名紅衣的女子背對著他看向韓國的方向,大概有一盞茶的時間,便回身沒入林中。他這才從樹林中出來,趕緊跑到屋裏,發覺老婦人已經斷氣多時,而音無已經不見了。

現在的情形同那日極其相似,只是音無沒有了足以致命的傷。顏路按著額頭,有些疲憊地靠在床榻邊,他剛剛用竹管餵了音無喝藥,黑漆漆的藥汁在碗底留下了一圈黑黑的印痕。

“二師兄?”張良走進來,看到顏路快睡著的模樣,便提醒他。

“子房。”顏路搖搖頭清醒過來,想站起來,腳卻有些發軟。

張良伸出手托住他,笑笑:“小心音無醒過來你自己卻病了,也不至於這麽拼命吧師兄。”

顏路楞楞,突然嘆口氣:“我救不了墨家的蓉姑娘,勞煩了師叔,現在音無是萬萬不敢再勞師叔。”如果被他知道音無病成這個樣子,他和張良估計會被扒皮……荀子的護短可是讓人發指。

“說的也是,這幾天好些了嗎?”

顏路搖搖頭:“反反覆覆。”

“有其他法子麽?”張良皺皺眉。

顏路再搖頭:“有是有,可是不好用。”

張良奇怪道:“有什麽不能用的?治病救人要緊啊。”

顏路略顯疲憊地踱至窗邊:“這個也是從古書裏看來的,我前些日子在藏書閣發現的一本上古醫書倒是說過一種走投無路時用的法子,可是,的確不大好用。”

“極其兇險?”

“放血。”張良聽了瞳孔一縮,顏路看看他,接著說,“然後把衣服脫光,在密閉的房間用恒溫的爐子發出汗。是個險招。而且就算是要用,也沒有人可以用來幫忙……小聖賢莊上下都是男子。”

張良覺得顏路這個顧慮倒是很正常,畢竟音無以後還是要嫁人的,這等相當於毀清譽的事情傳出去,不說會影響音無今後,這等事還關系到儒家的聲譽,如果伏念和荀子知道了,他們倆估計真的就會被直接逐出師門也說不定。這麽想來真是沒有辦法了,張良不由得陷入沈思,要不……他想起了紅蓮公主,也就是赤練,或許可以讓流沙來辦這件事也說不定,畢竟音無,還是屬於流沙吧?

不得不說張良是個行動派,所以第二天音無就和他一起消失了,顏路看著空蕩蕩的只餘藥味的屋子,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苦笑一下,他發現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便關了門,回到了藏書閣。從那裏也可以看到茫茫大海,蜃樓停在那裏,背後是初生的日光。

赤練是第二次幫音無療傷了,張良知會了衛莊讓他幫忙救音無,他們現在不可能不管她,就看她在逝去哥哥的面子上也會盡力救她。赤練找了一處密室,依張良之言燃起了火,保持了溫度,把音無扒光了放在竹架子上,她喚來一條無毒的小蛇,在音無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血液便汩汩地往外流。室內的溫度讓赤練渾身都是汗水,不過她不能離開,一面搖著扇子,一面觀察著音無的情況。張良說,不要放太多的血,總不能讓音無流血而死,赤練就覺得他自己都不能保證這個方法可行。要讓音無流汗,但不能讓她脫水。赤練覺得這簡直就是廢話。要這麽冒險地弄,不能把人弄死。赤練看著音無面無人色的臉,覺得她是不是被用來當了試驗品。

在密室裏“蒸”了三天,放了一盆子血,赤練發覺音無的狀況竟真的有好轉,但心底還是以為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幫音無把衣服穿上,她身上的傷口讓她再一次心底泛酸……不過身體上的傷就算除去了,心裏的呢?她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少苦,但是卻無能為力。音無有點死心眼,認定的事就絕不會回頭,她要救黑羽,所以從來沒有退縮過,就算面對白鳳的懷疑也是一樣。

將音無從密室裏搬出來,打開門就看到白鳳臭到無與倫比的臉。

“你……”

赤練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白鳳就將她手中的音無一把奪過。

“餵……”

赤練看著白鳳一下子不見的身影,忍不住想翻白眼,這個家夥,太讓人討厭了!

白鳳開始後悔了。看到音無不省人事的樣子他心裏翻滾得厲害,因為一時的氣憤,又讓她深陷險境……

“你醒過來吧,我不會再傷害你了……”白鳳輕輕抱住音無在她耳邊說道。

音無睫毛顫了顫,依舊昏睡。



“感覺怎麽樣?累不累?”顏路有些擔心地看著身旁立著的音無。前些天她被白鳳秘密送回,是張良先得到消息再通知了顏路,顏路診斷後松了口氣,基本上算是好了。

“顏路先生,音無幾時這麽嬌弱了?”音無笑著給顏路的杯子滿上新泡的茶。

顏路看著杯子碧色的茶水自嘲地笑笑,關心則亂。手撫上瓷杯,鬢發微微地拂過臉頰:“倒是我多慮了。”

“音無這要多謝先生關心才是。”音無抱著手中的托盤,幹脆就順了顏路的意,在他身側坐下來,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呵呵。”

“他們跑了有多久了?”這是在馬術課上,顏路的座位設在馳道邊的亭子裏。桌上堆了一堆竹簡,音無沒興趣去看,倒是撥了撥香爐。圍欄旁有幾名弟子在焦急地等待著結果出爐。

顏路擡起頭看了看:“有一陣了,快的話應該要到了。你要不要猜猜是誰先?”

音無轉過臉對著顏路,理所當然地說:“定然是子羽。”

“哦?”顏路笑,“這麽肯定?”

音無沒有繼續作答,遠處已傳來了馬蹄聲。“啊,來了。”

圍欄外的弟子們已經大呼起來:“來了!已經來了!”

少羽騎在馬上顯得意氣風發,馬鞭一揚,勒住韁繩,胯下的馬兒前蹄提起,後腿一蹬,一個跳躍。少羽穩穩坐在上面,鎮定自若。

“好帥呀!”

“果然是子羽跑第一。”

少羽不知有沒有聽見,一個漂亮的空翻下了馬,單膝跪地,然後自然地起身拍拍灰塵,神態自若又帶點驕傲地走到了顏路面前施禮:“二師公、酈先生。”

顏路擡起眼點點頭:“嗯。”

“不錯。”音無誇了他一句。她看得出少羽並非一般的落魄貴族子弟——在鹹陽宮中幾年,音無見到的貴族也不少,對於貴族們的行事多少都了解。少羽舉手投足間皆顯示了他所受的良好教育。知曉經典,能文能武,而且他的武技並不是一般人能夠習得,那些都是在真刀真槍中歷練出來的真本事!音無絕不會看錯。

少羽道:“多謝酈先生。”

隨後一陣馬蹄聲不絕於耳,是少羽之後的第二陣營。子慕、子聰等人正在奮力爭奪第二的位置,少羽雙臂環抱地站在圍欄之內看著後來幾人。

“你一直都對子羽另眼相看。”顏路突然說,平和的聲音就像這爐子裏的香裊裊入耳,音無聽著他的嗓音覺得很舒服。

“嗯,愛才之心。”音無抱著盤子,瞇著眼睛說。

“哦?以前怎麽就看不出來?”

“以前得多久以前?我可是在子羽他們來之前不久來的。”音無抓住了空子就不放。

顏路無奈地搖搖頭:“真是。”

這麽小小地打趣,子慕他們也已經行至跟前,音無趕緊坐正。

“二師公,學生完成了。”

這一次顏路雖然放下了手中的竹簡,但是只點頭,連“嗯”都免了。音無打量著眼前的幾位學生,眼光閃了閃。

顏路倒是沒有註意音無的變化,只換了一卷書簡,繼續看起來。音無看過去,居然是《詩》。她有些驚訝地問:“先生為何還在看這個?”按常理來說,儒家弟子是必須背下來的,音無不能理解,為什麽熟知的東西還要反覆地看,她就從來不會再看劍譜和陰陽術密卷。

“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顏路笑著解釋,“夫子也說過,溫故而知新。”

音無有些茫然:“我再怎麽看《九歌》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來。”

“屈子所作的《九歌》?看不出音無竟喜歡這個。”顏路一臉“從沒看出來”的表情。

音無搖頭:“談不上多喜歡,只是從小耳濡目染的,自己就會了。”《九歌》是陰陽家人的必讀書目,星魂現在都還會把這個拿出來看。《九歌》,音無最熟悉的是《山鬼》,每次讀到“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都會沒來由地心酸。韓非說,世上除了《九歌》,還有很多好看的書,然後他就念了一首《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伊人在水一方,她同眾人隔的可不是一條水的距離。跨過一條水,需要的只是船,跨過心上的河,又有什麽可以幫忙?

不願再說下去,音無覺得心裏越來越不好受,這便轉移了話題:“子明還沒有到?”

顏路擡頭看看天:“大概也快了。”他也看出音無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差,索性便順著話說下去。“畢竟是第一次騎馬。”

音無驚訝:“他跟子羽是兄弟,為何連馬都沒有騎過?”

“龍生九子啊。”顏路彎著眼睛說,“況且凡事總有第一次,子明這個第一次只是來的有些晚。”

“也是。”

不僅僅是音無有些奇怪,外面等的學生們已經不耐煩了,紛紛議論起來。少羽說了兩句,大家才消停下來。聽到那些人的話,音無皺了皺眉,怎麽可以這樣嘲笑不如自己的人呢?

“啊,來了!是子明!”

音無和顏路看過去,一匹馬悠然地沿著賽道走來,卻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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